第三章 除夕夜的雪与记忆中的吻-《套装:南风知我意(共七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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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知如此,可她偏偏不死心。她想起母亲恨恨骂她的话,你呀你,真是走火入魔了,自个儿犯贱!

    转眼就到年底,天气越来越冷,但莲城这个冬天反常地很少下雨,连续多日都是大太阳。朱旧陪奶奶在花园里散步时,老太太念叨着:“这么好的太阳,正适合晒药草啊!家里的药草好久没晒了,只怕会长虫子。”

    朱旧说:“您就别担心了,回头我回家帮您晒那些宝贝儿!”

    她知道,奶奶其实是想回家了。

    “奶奶,我们回家过年。”

    “真的?可以出院了?”奶奶眼睛发亮。

    第一阶段的治疗差不多快结束了,出院几天应该也不碍事。

    她点头:“真的!”

    老太太立即开心起来,语气欢欣地计划着除夕夜做些什么好吃的给她。

    “你啊,都好多年没有在家过年了。奶奶给你包饺子。”

    奶奶是北方人,哪怕在南方多年,除夕夜里包饺子仍是她的保留项目。

    她揽着奶奶:“好啊好啊,我要吃笋丁牛肉馅的,还要香菇鸡肉的!嗯,还要鲜虾的!”

    奶奶好笑地敲她的头:“小馋猫!”

    她嘻嘻笑着,心里却蔓延过丝丝酸楚,以后也不知道还能吃到几次奶奶亲手包的饺子。

    小年头一天晚上,莲城终于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下了一整夜,整座城市银装素裹。

    这天朱旧休假,帮奶奶收拾好东西,出去叫出租车。下雪天车很难叫,在医院门口等了许久,也没有车来。她最后只得返回住院部,想着只能拜托有车的同事送一下了。

    她走进大厅,电梯门正打开,有人匆匆从里面走出来,高跟鞋踩得“蹬蹬”地响,像是昭示着主人的怒气一般。

    朱旧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人,顿住脚步。

    “伯母,您慢点,外面下着大雪呢!”周知知跟在怒气冲冲的姜淑宁身后。

    姜淑宁没理她,走得飞快。

    “您别生气了啊,回头我劝劝云深。”

    她们从朱旧身边走过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下意识便侧过身子去。

    回来这么久,终究还是碰上了。

    她从未惧怕过什么人,可这个女人,令她害怕,她下意识就想躲避。

    直至那两人走远,她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僵得有多厉害,握紧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她深深呼吸,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个脸,凉意令她慢慢平复了情绪。

    周知知送走姜淑宁后,又返回了傅云深的病房。

    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声音冷冷:“如果你想做我妈的说客,请出去!”

    周知知在他对面坐下来,说:“我跟伯母说了,今晚我要值晚班。”

    傅云深抬头看她,眼中有微微的讶异。

    她低了低头,轻声说:“云深,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愿意勉强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姜淑宁来,是通知傅云深,她订了小年夜的晚餐,约了周家的人出席。用意不言而喻,是要商讨他与周知知的婚事。

    他与姜淑宁大吵了一架,气得姜淑宁甩门而去。

    傅云深神色稍缓,看着眼前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女子,她已经三十岁了,正常来说,应该早已结婚生子,可她的目光,这么多年来,始终放在他身上。

    她很好,性情温和,善解人意,没有富家女的骄纵之气,可她再好,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他语气轻柔地说:“知知,别再等了。不值得。”

    周知知抬眸看着他,固执而郑重的语气:“值不值得,由我自己来判断。”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也是心中充满了执念。

    他没有再说。

    周知知转移了话题:“云深,就算你再不喜欢那个家,但过年还是要一家人团聚的。哪有在医院里过年的,病房里冷冷清清的。”

    傅云深淡淡地说:“这是我的家事,你就别管了。”

    又不是第一次在病房里过年,对他来说,那个貌合神离冰冰冷冷的家,还比不上清静的病房。

    都说家人围坐在一起,和和睦睦有说有笑的才是过年,可这样简单温暖的幸福,在那个家里,在父母那里,他从未得到过。

    周知知其实也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他的,而傅家那些纷杂的家族恩怨,她清楚,却帮不了他。

    她起身离去,走到门边时又停住,“我问过李主任了,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只要定期来复查治疗就行,不需要住在病房。你从前不喜欢医院,现在你不愿意出院,是因为朱旧吧。”

    她酸楚地想,原来原则也是可以因人而变的。

    “知知……”

    “你放心吧,”她没有回头,打断他的话,“我不会将她在这里工作的事情,告诉你妈妈的。”

    除夕夜。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热热闹闹的。

    朱旧听着这些喧闹的声音,心里觉得欢喜,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些声音了,也只有在这片老旧的街区,春节里还保留着这样的热闹。

    她坐在火炉边,帮奶奶一起包饺子,她手笨,努力跟奶奶偷师,可包出来的饺子,大小不一,丑丑笨笨的。再看奶奶包的,漂亮得像是机器压出来的。

    奶奶打趣她说:“丫头啊,看来你这辈子只能找个会做饭的老公喽!”

    她把满是面粉的手举到奶奶面前晃了晃,哼道:“看到没有,这是外科医生的手,我手术刀舞得漂亮就够了!”

    奶奶哈哈大笑。

    她微怔,同样的对白,记忆里也曾有过。

    听到她那样的回答,他也笑了,说,看来这辈子都只能我做饭给你吃了,没口福吃到你亲手做的了。也好,把你的胃抓得牢牢的,你就不会跑了。

    她笑嘻嘻地说,对,我要赖你一辈子!你一辈子做饭给我吃,也只能做给我一个人吃!

    吃过饺子,朱旧陪奶奶看春晚。

    往年除夕夜,奶奶总是守岁到零点,给她发压岁钱,说新年祝福。可病魔令她再也没有往日的精神,又忙活了很久,她烤着火看着电视竟睡着了。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奶奶抱上了床。她站在床边轻轻喘气,若换做以前的奶奶,她是抱不动的,生病令她身体轻了好多。

    她看了下时间,才十点多。

    她走到厨房,将冰箱里的饺子拿出来,保鲜盒里的饺子丑丑笨笨的,都是她包的,这是之前煮的时候她特意留下来的。

    好在煮饺子还算简单,之前奶奶煮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看着,计算过时间的。此刻照着那时间计算,等到饺子都浮起来,她将它们装入保温盒里。

    她换上羽绒服,取过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又去卧室看了看睡熟的奶奶,才提着保温盒出门。

    外面在下着细细的雪花,在路灯下轻盈地飞舞着,真冷啊,她瑟缩了下,慢慢地往前走。

    她站在巷子口等待出租车,除夕夜的出租车极少,又下着雪,更是难等。她将保温瓶抱在胸前,不停地跺着脚。

    等了足足有十五分钟,才终于等到车。

    车内暖气开得足,她总算缓和过来,不停地对司机说谢谢。

    司机笑问:“这么晚去医院,是家人在住院吧?”

    她微笑着,轻柔地说:“是啊,家人。”

    她推开他的病房门时,里面静悄悄的,只开了一盏台灯,电视机开着,里面也是春晚,却没有放出声音来。

    他靠坐在床头,眼睛看着电视机,却似乎在走神。

    他抬头见到她,满眼的讶异,然后,眸中便绽放出惊喜来,那样亮。

    他怔怔地问:“你值班?”

    问完才觉得自己傻,她之前说过,把奶奶接出院在家过除夕的,而且她也没有穿工作服。

    “我来陪你守岁。”她将保温盒放到窗边的圆桌上,见那上面摆满了糖果水果之类,还有一只小小的食盒。

    他看着她的保温盒:“你带了什么来?”

    “饺子。”她拧开保温盒,走到他面前递给他看,语气带了点炫耀,“我亲手包的,亲手煮的!”

    他看着那些胖嘟嘟的丑丑的饺子,忍不住笑了。

    “喂!不许笑!”她瞪他。

    “我正好饿了。”他忍着笑,起身。

    其实晚餐吃得很饱,但那些样子并不太好看的饺子,真可爱啊,冒着淡淡的热气,真温暖啊。

    她将圆桌上的东西都腾空,食盒里正好有碗筷,洗干净就可以用,保温盒的内盖里有她从家里用保鲜袋装来的醋,他吃饺子要蘸醋,她记得的。

    饺子一共十只,她数好的,她喜欢这样完满的数字。

    他不喜欢冬天里开空调,所以病房里温度比较低,饺子从保温盒里拿出来,没一会儿就变冷了,他却一只只吃得极慢,好似在担心吃完了,就再也没有了一般。

    暖黄的光影里,她撑着头,看着他吃,嘴角挂着微笑。

    两人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

    空气里是静谧却温暖的氛围。

    饺子只剩下最后一只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捏起来,蘸了点醋,快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愣愣地看着她。

    “这样,我们就一起吃过除夕饭了。”她嘟囔着道,饺子冷了,味道却依旧好。

    收拾了桌子,他让她去烧水,他泡茶给她喝。

    之前见他这里还备着成套茶具时,她调侃说,你还真把病房当家了啊!

    净手、烫杯温壶、洗茶、冲泡、封壶、分杯……他泡茶时的程序一道一道的,无比专注的模样,她啧啧道:“你就算失业了,还可以去茶馆打个工。”

    上好的绿茶,茶汤清澈,茶叶在杯子里根根竖起,十分漂亮。她低头嗅着,很香。

    “很晚了,喝完这杯茶,你就回家吧。”他说。

    她埋头喝茶,不接腔。

    喝完一杯,她将杯子递过去,让他继续添茶。

    一连喝了好几杯,烧开的水都用完了,他无奈地说:“哪有你这样喝茶的。”

    “我渴!”她没好气地说:“先前吃的饺子太咸了。怎样,大过年的,哪有不给人喝茶的!”

    他真是哭笑不得,继续烧水。

    他站在饮水机前,看着水流慢慢灌入水壶,他想,是自己也心存不舍,才会赶人赶得这样不坚定。

    他闭了闭眼,罢了,今晚除夕,这样清冷的病房里,就贪心地放纵自己一次吧。

    茶泡了一次又一次,颜色都转淡了,她好像真的很渴,不停让他加。

    彼此都没有说话,他是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得,而她,只专注地喝着茶。

    夜色极静,窗外还下着雪,雪转大,一片片飘落似羽毛,在玻璃上落下,又很快融化。

    他望着窗外,往日记忆扑面而来。

    多年前,也是这样下雪的夜晚,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他问她想吃什么,原本打算为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的。可她说,想吃饺子,自己擀面自己做馅他亲自包的饺子。他不怎么爱面食,厨房里压根儿就没有面粉,后来他们去了很远的中国超市,才买到了面粉,没有擀面杖,最后用酒瓶替代的。那是他第一次擀面,工具不好用,做出来的饺子皮倒是又薄又好,馅是香菜牛肉,里面加了芝麻与香油,特别香,她一口气吃了十几只。

    “10、9、8……”

    他转头看她,只见她正盯着腕表,轻轻念着倒计时。

    他看着那块腕表,微怔。

    “……3、2……”

    那句“1”化成了呢喃,被淹没在他的唇上。

    她的嘴唇凉凉的,将他的愣怔激醒,下一秒,又令他陷入了更大的愣怔中。

    那个吻又快又短暂,当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云深,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约定过,每一年的除夕,零点钟声敲响时,就给对方一个吻作为新年礼物。”

    她退开点,捧着他的脸,望进他的眼睛里,“如果你忘记了,我帮你回忆下。”她的嘴唇又迅速移到他唇上,恶狠狠地咬了下他的唇。

    “新年快乐。”她放开他,坐回椅子上。

    她凝望着他,如同每一次她与他对视时那般的专注,漆黑的眸子里有着浓烈又明显的期盼,几乎将他溺毙。他要用很大的毅力,才让自己缓缓地、缓缓地移开视线,窗外的雪花,白得刺痛他的眼,眸中升起淡淡的雾气。

    沉默了良久,最终,他轻轻淡淡地说:“朱旧,很晚了,回去吧。”

    她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这个房间,真的挺冷的。

    她起身,戴好帽子围巾手套,提过保温瓶,走了出去。

    他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出现在楼下花园里,雪花打在她身上,寂静的白色世界里,清冷的路灯下,她的身影看起来是那样单薄、寂寥。

    他当然记得,那一年的除夕夜,吃完饺子后,他们坐在壁炉前守岁,古老的壁钟敲响零点钟声时,她吻了他。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也是恋情的开始。

    对不起,朱旧。

    他用手指贴了贴自己的唇,然后对着她慢慢走远的方向,遥遥地贴过去。

    新年快乐,朱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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