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千英尺-《南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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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最后是傅清时主动找她聊起她的工作,更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就是让她从翔盛辞职。

    “为什么啊?”

    霓喃不解又有点难过,她以为他应该比谁都更理解她为什么会去谢氏才对。

    “你明明知道,谢氏父子的目的是从海底捞宝,你想成为他们牟取利益的工具吗?”

    “是,我知道。可抛开我进翔盛的目的不谈,客观来讲,在目前国内的海洋考古领域,翔盛在设备方面是最先进的,他们求财,我则借助他们的雄厚实力来做我想做的事,各取所需而已。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摇摇头:“霓喃,那不是你热爱的海洋考古,也不是你父亲热爱的海洋考古。”

    海洋考古与海底寻宝根本是两码事,前者是对逝去的文明的探索与保护,而后者是掠夺、占有,甚至毁坏。他知道她性子野,心里对这些没那么泾渭分明,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可傅清时也很了解谢斐那种人,他眼中只有海底巨额的财富,是绝对不会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保护她所发掘的现场的。

    霓喃感觉他神色与语气里满是瞧不上她的职业,倔脾气上来了,脱口而出:“是,就你最科班、最正统、最权威、最了不起!可你现在连碰都不敢碰这个领域!”

    她看见他脸色微变,眸色沉了沉。

    霓喃其实一说完就后悔了,但说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了,心里又觉得,被人要求做什么和不做什么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哪怕是父亲在时,他对她做出的决定也只会给出建议,从不会加以干涉,后来阿婆成为她的监护人,老太太对她也是绝对尊重。这些年来,她生命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自己做主——眼睛做手术、填高考志愿、考研、工作……她惯于自立,虽然偶尔会有无所倚仗的伤怀,但她也渐渐习惯并逐渐享受那种一切由自己做主的自如了。

    她深呼吸后,站了起来:“对不起,我现在没心思吃饭,我也不想跟你吵架,先走了。”

    傅清时皱了皱眉,想伸手去拉她,然而这时候服务员正好端上来第一道菜,就那么一瞬间的阻隔,霓喃已经离开了。

    傅清时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坐在那里没去追,也没有开口叫她。良久,他才收回视线,双手掩面,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瞧不上她的职业的意思,虽然他是不喜谢氏捞宝的做法,但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她的安危。其实仔细想想,谢氏还想凭借她手中的沉船数据库资料,倒不至于对她怎么样,更何况,谢斐似乎对她……

    真是关心则乱啊,还用错了方式,他苦笑着摇摇头。在一起后,她在他面前展示过柔软,也有小女孩般可爱的一面,以至于他忽略了,她其实是个主意很大的人,应该很讨厌被人指手画脚。

    霓喃心里不痛快,出了餐厅便埋头往前走,回过神时发现已经走了好远。她在街头站了一会儿,想起这附近有个夜晚也开放的游泳馆。

    每个人舒解情绪的方式各异,有人买醉,有人胡吃海喝,有人蒙头大睡,有人看电视剧,有人登山或跑步出一身汗,而霓喃则是让自己潜入深海。只是此刻她没带潜水装备,也懒得回家取,泳池算是退而求其次。

    她选了最深的一个泳池,深吸一口气,然后闭气,一头扎进水里。她慢慢沉入池底,在下面换了个做瑜伽时打坐的姿势,闭眼,静坐。

    这个泳池里其实还有别的人,可当她闭上眼后,世界便瞬间安静了,她仿佛身处于心爱的深海里,耳畔唯有缓慢的水流声。她郁结的心,也在这寂静的世界里,慢慢得到了舒展。

    吸进去的一口气快要耗光时,她才往上浮出水面,休息一会儿,继续潜入池底。如此反复无数次后,她爬上泳池,压在胸口的那一缕沉闷的气彻底散了。

    冲完澡,她拿出手机想看时间,发现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都在想要怎么跟傅清时道歉,自己那么口不择言,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太戳人伤疤了。进了小区,她几乎是用跑的往家赶,快到楼下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远远地就看到坐在桂花树下的长椅上的那个身影,路灯昏黄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出了几分寂寥。

    他微微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是她的卧室。

    她心里一软。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想好的话一句都没说,只用双手从他的腰间绕过去,紧紧将他抱住,脸伏在他的胸口,轻轻蹭了蹭。

    傅清时找了她好几个小时,她的电话先是不接,后来直接关机了,他担心她,却又不知该去哪儿找人,只能坐在这里枯等,他都想好了见到她一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可此刻被她这柔柔的一抱一蹭,那点情绪顷刻间就被夜风吹散了,化作了心底一声无奈又柔情的叹息。

    也不知这丫头的心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在坚硬与柔软间切换得这么自如呢?还把他猜得透透的,知道他很吃这一套。

    他伸手搂住她,问:“吃饭了吗?”

    她从他怀里抬起脸,瘪着嘴说:“没有,我好饿好饿啊!”

    “活该!”他板着脸,“你几岁了?一生气就不吃饭,点一堆菜放那,知道‘浪费’两个字怎么写吗?”

    霓喃坐正身子,双脚并拢,双手摆在膝盖上,头微微垂着,态度特端正:“对不起啊,清时,我不该对你说那些混账话。”

    她那模样就跟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傅清时被她逗乐了,冷脸瞬间破功,心里想,我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你呀!”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只手将她拉起来,另一只手提起放在长椅上的打包餐盒,“菜都凉了,走吧,回家热热。”

    霓喃知道这事儿算是翻篇了,特积极地接过餐盒去:“我来热我来热。”

    打开饭盒,发现全是之前他们在餐馆里点的那几道菜,霓喃讶异:“你也没吃?”

    傅清时正将酸菜土豆炖牛腩倒入锅里,回头睨了她一眼:“女朋友都跑了,你觉得我还能坐在那里心安理得地吃完饭?”

    落跑的女朋友赶紧转移话题,拿起一个餐盒嚷嚷道:“这个菜看起来就好好吃啊!”

    傅清时无奈地笑。

    “霓喃。”

    “嗯?”

    “你想待在翔盛就继续待吧,我尊重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她以为他会叮嘱她要注意安全什么的,结果他说的却是:“不准跟谢斐走得太近。”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不容置疑与强势。

    “我跟谢……”她瞄了他一眼,忽然就想逗逗他,“我跟谢斐哥就是同事关系。”

    他挑眉,一字一顿地道:“谢、斐、哥?你再说一遍。”

    看他吃醋真是怪好玩儿的,霓喃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重复:“我跟谢斐哥就是……唔……”

    剩下的几个字淹没在了他忽然覆过来的唇齿间,霓喃闭上眼正要回应他的吻,下唇却忽然一痛。他重重地咬了她一下。

    然后,他毫不留恋地从她的唇上离开。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她默默地想,千万不要挑战吃醋中的男人,这个时候风度与温柔都成了浮云。

    傅清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嗯?你刚刚说什么?”

    霓喃回道:“我跟谢总就是同事关系!”

    傅清时伸手抚上她的唇,指腹在被他咬出浅浅印子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两下,温柔一笑:“我们吃饭去。”

    吃什么饭!霓喃看了一眼调料架上的醋,简直想给某人倒一碗,淹死他!但此刻嘴唇还隐隐发疼呢,她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去跟拍翔盛货轮的那天,秦艽不知从哪儿弄了辆摩托车来,大清早就在霓喃楼下按喇叭,霓喃从窗户探头出去看,就见她拉风地跨坐在车身上,一双逆天大长腿闲闲地撑着地,手上拎着只明黄色的头盔甩啊甩,特撩人。

    霓喃同宁潮声一同下了楼,有些担忧地问秦艽:“你以前没开过摩托车吧?ok吗?”

    秦艽取过挂在把手上的另一只头盔,递给宁潮声:“跟开车区别不大。”

    宁潮声戴好头盔,对秦艽说:“你坐后面,我来开。”

    霓喃讶异:“你会?”

    他说:“在我老家,摩托车是每个家庭必备的交通工具。”

    秦艽一听,立即乐得做乘客,毕竟岛城的交通状况不怎么理想,摩托车事故频发,更何况她还要拍摄视频与照片呢。她跳上后座,一只手搂着宁潮声的腰,另一只手给了霓喃一个飞吻:“走了啊。”

    霓喃想起她好多次为了新闻拼命的架势,扬起拳头警告道:“安全第一,敢不要命小心我揍你!潮声,你看着点她。”

    宁潮声根本没听到她的话,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腰间的那只手上,以及她靠近他时她身上传来的浅淡香气中。

    摩托车轰轰地开走了,霓喃目送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也不知怎么回事,从早上起床开始,她心里就有点慌。

    她上楼收拾了一下,然后跟傅清时出发去机场,他们找到了张正清前妻李芸舒的下落,六年前与张正清离婚后,李芸舒就带着母亲与女儿离开了北方老家,去了四季如春的南方小城定居。她以前是名护士,现在在经营一家药房。

    是什么原因让她举家迁移?也许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傅清时与霓喃在中午抵达了k城,两人在药房附近找了家酒店入住,先去吃了点东西,回酒店的途中他们路过了李芸舒的药房。药房门面不大,里面只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店员,他们走进去,买了一盒维生素c片,结账的时候霓喃看见了李芸舒。她个子娇小,一点也不像北方女人,反而有种南方女子的温婉,笑容温和,给人很好打交道的感觉。

    他们什么也没说,结完账就走了。

    霓喃说:“清时,晚上我先单独找她聊聊吧。”

    傅清时想了想,同意了,女人跟女人更好沟通。

    晚上七点,霓喃再次走进药房,此时正是饭点,店里没有顾客,另一个店员似乎也出去吃饭了,收银台里就只有李芸舒一个人在。

    李芸舒显然还记得霓喃,笑着迎出来:“是还需要买点什么药吗?”

    霓喃向来不习惯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李女士,打扰您了。我找您,是想打听一点事情。”

    李芸舒愣了下,但仍旧客气地说:“什么事?”

    “我姓霓,我爸爸叫霓知远,是‘知远号’考古船的领队,您应该听说过。您的前夫张正清医生曾在‘知远号’上工作,七年前的那场事故他是知情者之一,可后来他离开了岛城,我找了他很多年,最近才知道原来他换了新的身份。当年的事故并不是意外,李女士,如果您知道些详情,可以告诉我吗?”霓喃坦然道明来意,语气近乎恳求。

    李芸舒在听到张正清的名字时,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她沉着脸,冷声说:“霓小姐,我跟他早就离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您当年有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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