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两千五百英尺-《南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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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她反而冷静下来了,看了眼身边妆容精致的女人,冷笑道:“朱总,你们翔盛的业务范围可真广,又开了绑架公司?”

    朱明艳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她语气中的嘲讽,将秦艽上下打量一圈后,说:“三年前秦小姐为什么忽然退出模特圈?”

    秦艽一愣。

    “秦小姐不记得了的话,我可以帮你回忆下。”朱明艳笑了下,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与一只u盘,轻飘飘地扔到秦艽的腿上。

    被掩埋在黄土深处的往事,忽然间像是被猛兽的利爪全部刨出来了,赤裸裸地曝晒在太阳底下。

    秦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朱明艳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眼里浮起一丝鄙夷,嘲讽地说:“一身正气满口道义的名记者,背地里却做着违背道德伦理的事,插足老板的家庭,为了一个广告代言就出卖自己……这样的八卦新闻加上香艳视频,我想应该比鱼翅与殴打记者更令网民热血沸腾,对吧?”

    秦艽用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的肉里,才能让自己保持着一丝清醒与理智,不被那些照片吞噬掉。

    她忽然想起自己跟霓喃的对话——

    “小九,你怕吗?”

    “我只怕潮声醒不来。”

    现在他醒来了,她怕从他清澈纯粹的眼睛里,看见失望。那是他拼着性命也要维护的东西。她怕,这一次妥协后,便再也没有资格对别人说“我是一名新闻记者”。

    “你请便。”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无畏的决绝,她拉开车门,挺直背脊,扬长而去。

    本来以为自己手中掌握着必胜的筹码,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这大大出乎朱明艳的意料,她呆怔地看着秦艽离去的背影,忽然间倒是真的有点欣赏这个女孩子了。

    她降下车窗,对站在不远处的秘书招了招手,吩咐道:“把霓喃的手机号找来给我。”

    霓喃正准备再联系秦艽时,有新短信进来,她看清里面的内容后,顿时脸色一变,立即冲出病房,一边跑一边拨电话。

    那边仍旧没有人接。

    霓喃心里又急又怒,还有更多的担心,她穿过住院部来来往往的人流慌忙地往外跑,可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找秦艽。

    跑到医院大门时,她忽然停了下来。

    医院门口常常有很多流动小摊贩,卖烤红薯、水煮花生、卤香干、酒酿等等小食,很多人围着,一派热热闹闹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景象,秦艽就站在卖烤红薯的推车边,接过小贩递给她的红薯,一边剥皮一边轻轻咬了口。秋日午后的阳光打在她宝蓝色的毛衣上,折射出细微的毛茸茸的光,看起来特别温暖。她付完账也不走开,仍旧站在推车边,缓慢地、优雅地吃着手中的烤红薯。

    霓喃眼前又浮现出短信中随两张照片一起发过来的话:秦小姐自己无所谓,作为好朋友的你忍心看着她被毁掉吗?

    ——霓喃,我心情糟透了,你给我买点好吃的。

    ——霓喃,我好累啊,你给我买点好吃的。

    ——霓喃,吃点热乎乎的食物,心就没那么冷了。

    此刻,她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或者全部都有?霓喃心里一疼,走到秦艽身边,拉过她的手就走。

    秦艽笑问:“哎,哎,宝贝儿,你这是干吗呢?”

    她竟然还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霓喃狠瞪她一眼,一言不发,拉着她一直走到了上次她们聊天的楼梯间,将她按坐在台阶上。

    “小九,把新闻删除,我也会撤回起诉。”霓喃的声音非常非常艰涩,每个字都如烈火,灼烧着她的心。

    秦艽愣了下,低声道:“你知道了啊。”她抬头望着霓喃,眼神如那天在出租车里一般无所畏惧,她的声音依旧轻,却很坚决,“我不要。”

    “秦艽!”

    “霓喃,我不过是在年少时爱错了一个人,这难道是十恶不赦的罪吗?”她“呵”了一声,“他们想爆就去爆吧,我不在意。”

    霓喃说:“我在意!”

    三年前她所承受的那些噩梦般的痛苦,霓喃不要她再承受一次,绝不允许!霓喃蹲到她面前,近乎恳求地说:“小九,我们就忍过这一次,好不好?相信我,我日后一定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要你输了一次,你就再也赢不了了。每个人都有弱点与软肋,对方会不停找出让你低头的筹码,而你,有了第一次的妥协,第二次、第三次便会变得更加轻易。”秦艽摇摇头,“我不想变成这样,我是一名新闻记者啊。”

    “霓喃,你比谁都清楚,我为什么选择做记者。”

    是的,她知道,秦艽从光鲜亮丽的当红模特转行做记者,原因并不是她对宁潮声戏谑地说的那样——“因为我觉得这样跨界有点酷啊。”她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她去世的父亲。

    当年秦爸爸是因工伤去世的,那场事故闹得挺大,死了好几个人,聘用方不想承担责任,就把事故责任全推到了工人身上,后来多亏了一个调查记者的揭露,死者才得到应有的尊重与赔偿。十三岁的秦艽,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对霓喃说起了长大后想要从事的职业,她说我要成为像那个记者姐姐一样的人。

    秦艽有秦艽的骄傲与坚持,理智上霓喃完全能理解,可是情感上,她无法说服自己。

    霓喃近乎绝望地看着她:“小九,求你了。”

    秦艽这时候心情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发生那件事之后,霓喃找到周商言,在大庭广众之下扑过去对他拳打脚踢,像个疯子一般对他咒骂。她忽然想起,宁潮声在看见自己被人欺负后,明知力量悬殊仍扑上去跟人拼命,他知道她多么在意拍摄的素材,所以要帮她抢回来。

    这些情谊,这些人,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流言是很可怕,可如果你自己心中没有猛兽,刀光剑影造成的只会是皮外伤,很疼,但不至于让你的世界崩塌。

    秦艽轻声说:“霓喃,当我让你跟他去佛罗伦萨的拍卖会时,我就发现自己对他已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三年了,我也该从自己筑的坟墓里爬出来了。”

    霓喃一直都希望她能从那段感情的梦魇里走出来,如果换作平时听到她这样说,霓喃简直要开个party为她庆祝新生。可如今霓喃心里难过得要命。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一种方式。

    秦艽起身,朝霓喃伸出手,红唇一勾:“来,我们去打仗。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霓喃闭上眼,她知道秦艽心意已决,自己是无法说服她的。霓喃知她性子有多刚烈,从小就宁折不屈,爱恨分明,所以她融入不了浮华复杂的时尚圈,并且在三年前与周商言决裂得那样果断彻底。

    霓喃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缓缓起身,眼眸中痛苦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

    好,风也好,雨也好,刀也好,剑也好,既然无法为你抵挡,那我就陪你一起迎接吧。我会尽我所能,守护你的骄傲与尊严,也守护你的伤口。

    霓喃没跟进病房,她怕看见在宁潮声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秦艽,这太令她难受了。

    “我回家给潮声收拾点日用品。”她对秦艽这样说。

    而实际上,她回到家却并没有去帮潮声收拾东西,她在书房里坐了许久,面前摊着几本陈旧的笔记本与一个u盘。她从最上面的笔记本开始翻看,一页一页翻得非常缓慢,手指抚摸过上面的文字时,她的嘴角带着温柔的笑,眼神里是浓浓的眷恋。

    她每翻完一本,都会将它合上,低头亲吻封皮。

    全部浏览完一遍后,她将笔记本里的内容复印了一份,拿了一半复印件与u盘装到了一个纸盒里。然后,她拨了谢斐的电话。

    “谢总,现在有空见个面吗?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谈。”

    谢斐说:“真巧,霓喃,我正好也要见你。”

    他们约在公司对面的那个咖啡厅,霓喃先到了,她要了一杯柠檬红茶,依旧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她仰头望着对面的翔盛集团,帆船造型的建筑在黄昏的光线里美不胜收,可有多少人能透过美丽的外表看见它内里的魍魉魑魅?

    谢斐迟到了五分钟。

    他说:“抱歉,等久了吧?视频会议拖延了几分钟。”

    “没关系。”

    “霓喃,我才知道你被开除的事,那不是我的意思,是朱明艳擅自做的决定,你不用理会。”

    朱明艳?又是这个女人!不过,她已经无所谓是谁的决定了,反正她现在也不想继续待在翔盛了。

    霓喃说:“我接受公司的决定。”

    “霓喃……”

    “谢总,我本来也是要辞职的。”她打断谢斐,“我找你,是为了别的事。”

    她将那个纸盒推到他面前:“这是我爸爸的海洋考古笔记与沉船数据库资料,我用这些,交换朱明艳手里关于我好朋友秦艽的东西。这是一半,剩下的部分,我之后给你。”

    看谢斐讶异的表情,霓喃猜想他大概对这件事还不知情,毕竟他与继母朱明艳不和的事在翔盛尽人皆知。

    朱明艳给她的时间是到今晚九点,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想来想去,想出的唯一办法,便是与谢斐做个交易。一条沸腾的新闻与一场针对暴力的起诉虽然会给翔盛带来麻烦与困境,但以他们强大的实力以及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这还不足以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秦艽说每个人都有弱点与软肋,每个人也都有极为渴望的东西,对于谢斐与谢翔盛来讲,她手中的这些珍贵的资料,是他们一直觊觎的。

    谢斐神色略微复杂地看着纸盒,这就是父亲念叨过许多次的东西,如今摆在了他前面,闪着诱人的金光,伸手可得。他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她不知在想什么,向来张扬的眉眼间染了淡淡的哀伤,想必这两天没休息好,脸色有点憔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伸手帮她抚平眉眼间的愁绪,然而很快,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高山上破败的寺庙里,那九盏长明灯摇曳的烛火,从他冰冷的心底生出的那一丝柔情瞬间被灼烧掉了。

    他移开视线,从落地窗看出去,对面迎着海风而立的船帆仿佛一只雄鹰在展翅翱翔,夕阳下的它金光闪闪,那是谢氏巍峨的王国,那是令一个男人热血沸腾的战场。

    两人各怀心思,好似将万水千山都走了一遍,但实际才过去短短数秒。

    谢斐说:“好。我答应你,不管朱明艳手里有什么,我绝不会让她伤害你的朋友。”

    这是他能为自己浅淡的感情做的最后一点事,但也仅仅如此了。

    他抱起盒子,起身离去。

    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这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是他留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现在却被她用来做了交易,而且还是给了谢氏。她摁着胸口,感觉那里面有一把刀在搅,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说:爸爸,对不起,对不起……爸爸,请您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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