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零英尺-《南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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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利的声音压得很低:“傅,我想你得马上去一趟码头了,我们的船碰上了一点小麻烦。”

    “你在哪儿?”

    “亚历山大图书馆。我找到了一本古航海笔记,这里的书只借阅不出售。所以,除非地球马上毁灭,否则谁都别想叫走我,拜!”说完,他果断挂掉了电话。

    两年前,比利得知有位考古学家手中有一本十五世纪的古航海图册,他想出高价买下被拒后,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磨了整整两个月,使得那位考古学家差点儿报警。

    想起这件事,他打消了将比利从图书馆叫出来的念头,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西港码头。

    亚历山大港与地中海相接,是埃及最重要的港口,也是欧洲与亚非海路间的重要中转站,每天有无数船舶在这里进进出出。不管何时来,码头上总是热火朝天闹哄哄一片,吆喝声、马达声、争执声,各种肤色的人穿梭其间,各种语言混杂。

    傅清时跟在船管员身后,朝帆船停泊点走去。一路上他已弄清状况,一艘刚入港的双体船不小心碰到了帆船,船管员给他看了事故照片,问题并不大,只是左侧有一些轻微刮痕。

    双体船的主人很有担当,态度也好,傅清时怕麻烦,所以只花了半小时,双方便友好地解决了问题。

    事情圆满解决,数船管员最开心,往回走时便忍不住同这个友善的年轻人聊了起来。

    “晚上就起航吗?”

    “是的。”

    “目的地是哪儿?”

    久久等不到回答,船管员才发现傅清时落在了自己身后,他站在那里不动,望着堤岸下方的码头。

    船管员问:“怎么了?”

    “抱歉,我现在有点事。”说完,他便疾步往码头走去。

    霓喃站在一艘快艇上,正与船长在谈价。快艇旁停着艘刚泊岸的货轮,船员正在卸货,很多人上上下下的,特别吵。

    “一万埃镑?一天?”她以为自己听错,分别用英语与阿拉伯语询问了一次。

    “对,一天一万!”船长肯定地点头,同时暗暗打量眼前的女子,她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白色口罩遮挡住了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这种天气里,她不热吗?

    霓喃笑了笑,“大叔,你这价格可是高得有点离谱啊!我租过勘测船,也才八千埃镑。”

    “我的船是去年冬天才买的,性能很好。”他指了指自己的快艇,语气非常自豪,“而且,小姐,我还得再请一名驾驶员,你可是需要日夜不停地在海上搜寻,这是很艰巨的工作。”

    霓喃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千。”

    船长脸色一变,跳下快艇,指着她:“你,下来。”

    霓喃跳下船,继续游说:“你不用请驾驶员,我和你换着开。”

    船长脸色更加难看,语气冰冷:“我是不会让一个女人碰我的船舵的!我不租了。”

    “哎,等等……”

    那大叔头也不回地走了,并不是欲擒故纵。

    她只得继续找船,可问了一大圈,船长们要么是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船只没空,要么一听她要租用五六天且要夜以继日地航行就立即拒绝掉,而那些愿意租的,价格也是直接开到一万。

    她决定再问三艘,如果还是不能找到更便宜的……唉,一万就一万吧!她拍了拍胸口,感觉某个地方在滴血。

    “嘿,你要租船?”

    霓喃回头,说话的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瘦高个儿,皮肤黝黑发亮,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漂。

    她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既然是主动找上门来的,那么——“五千一天。”

    男人失笑:“小姐,你已经在码头上问了一大圈,五千?别做梦了。”他伸出大拇指与食指,“八千。我的船是搜救船,我想,比起快艇,它更符合你的需求。”

    霓喃提出要先看看船再谈,男人同意了,领着她朝停泊点走。果真是一艘小型搜救船,出厂应该有些年头了,船身刷成鲜艳的红黄相间的颜色,特别打眼。

    她跳上船,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让男人给她介绍船的吨位、吃水量、主机、航行时速等信息,最后又让他发动引擎,她趴倒在地,闭眼倾听马达转动的声音。

    男人笑说:“看不出来啊,行家嘛。”

    霓喃站起身,伸出手:“八千,成交。出海至少五天。”

    交了一千埃镑定金,约定明天一早起航,霓喃揣着收据离开了码头。

    终于搞定了!她轻轻舒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四万埃镑呢!她从医院拿走的钱只有一万零八百埃镑,远远不够。

    她伸手摸向脖子,扯出藏在衣服里的防水袋,掏出里面的那条项链,简单的银链上串着一枚镶银边的水滴形琥珀,润净澄透。

    她拦了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个目的地。

    二十分钟后,霓喃站在一家店面前。这是一条禁止车辆通行的小巷,古旧的青石板路,两旁屋舍都是欧式建筑,黄昏的日光打在高高的门廊上,复古铁艺招牌上的“antiques”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条巷子不长,却价值连城。这里的店面全是古董店,从外面看,每家店都低调得近乎朴素,可霓喃知道,木门后的世界,熠熠生辉。

    中世纪著名的旅行家伊本?巴图塔曾这样形容亚历山大港——集合世间之美,宛如珠玉一样的城市,世间所有的珍宝都聚集于此。

    霓喃握着那条项链伫立了好一会儿,然后推开身前厚重的木门。

    十分钟后,她慢吞吞地走出古董店,神色失落。她边走边无意识地扯出脖子上的防水袋,摸着左下角空荡荡的地方,多像她此刻心里空落的一个角落。

    心不在焉的她没有发觉,右前方靠墙而坐的年轻男人正眼睛贼亮地盯着她,下一刻,那人撑地而起,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出手如电,一把拽走她胸前的防水袋,然后,疾奔。

    霓喃被拽得踉跄几步,但没有摔倒,她反应过来后尖叫一声“抢劫啊”,转身拔腿就追。

    那人跑得极快,短短几秒,就与她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等等,抢劫犯是两个人?

    她前面有两个人在奔跑,一前一后隔着不太远的距离。她头皮一炸,他们马上就到巷口了,如果一左一右分开跑,她到底该追哪一个啊?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两个人竟都朝着左边拐去。这下不用纠结了,霓喃松了口气,想加快速度去追人。但她毕竟刚出院,体力不如平时,等她跑出巷口,早就没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她往前没跑多远,就看到左手边又是一条岔路。这一带多是这样的小巷子,横七竖八的,弯弯绕绕。抢劫犯熟门熟路,早拐得没影儿了。

    霓喃不死心地追了好几个弯,最后一屁股坐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抱着头,愤怒、难过、羞愧的情绪将她的眼泪一下子逼了出来。

    霓喃你个大傻子啊!让你光天化日之下露财,别人不抢你抢谁啊!她在心里将自己痛骂了千百遍。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

    她泪眼蒙眬地抬头,撞进了一汪深邃的海洋。

    橘色的晚霞打在男人的眼角眉梢,他高高俯视着她的模样,宛如幸运之神降临。而他摊开的掌心里,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接过防水袋,打开在里面拨拉了下,翻出那支录音笔时,她狠狠地舒了口气。

    “谢谢、谢谢、谢谢……”她握着录音笔,双手合十,对着空气闭眼虚拜了好多下。

    傅清时勾了勾嘴角,也不知她是在谢他,还是在感谢哪路神仙呢。

    人声鼎沸的小餐馆里,傅清时与霓喃坐在靠门边的角落位置上,服务生正为他们端上一种名叫“kebab”的当地食物。

    “那支笔就那么重要?比你那一大把钱还重要?”

    霓喃正埋头对付盘子里烤得香味四溢的羊肉,她是真饿了,中午只在医院门口买了个“shawarma”,那东西看起来跟中国的肉夹馍挺像,吃起来口感也像,她不怎么爱那个味道,吃了二分之一就扔了。

    “嗯。”她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比命还重要?你知不知道,你那样追过去,非常危险。”他说着,摸了摸左下颌,现在还疼着呢!那浑蛋下起手来真狠,不过对方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就是。

    霓喃沉默了一下,抬头说:“跟命一样重要。”

    傅清时握着刀叉的手顿了顿。

    “怎么,不合口味吗?抱歉啊,你三番两次帮了我,我应该请你吃顿好的才是。”

    看他缓慢而优雅地切着羊肉的样子,应该是经常出入高级餐厅吧?

    这点霓喃可真猜错了,其实他对食物与用餐环境都不怎么挑剔,也常在野外风餐露宿的。但从小母亲就教导他,做什么事情都不要急,吃饭也是,哪怕再饿,也要细嚼慢咽。所以此刻哪怕你请他吃份十块钱的盒饭,他也能给你吃出个优雅从容的姿态来。

    傅清时摇了摇头,将一块羊肉送进嘴里:“味道不错。”

    “对了,你要租船?”

    “你怎么……你跟踪我?”

    东西失而复得,她开心过头,都没细想过怎么就那么巧呢,她被人抢,恰好被他撞见了。

    “我恰好在码头办事。”

    她哼道:“然后一路办到了古董店。”

    “邻国在内战,武装冲突不断,逃难者纷纷从边境潜入埃及,试图从港口偷渡去欧洲。这里龙蛇混杂,你一个女孩子,毕竟不太安全。”

    虽然是出于好心,但被人偷偷在身后跟了一路,看着你的一举一动,想想都有点吓人好吗!

    “你这样,好像有点不太礼貌吧?”

    他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水,再慢条斯理地开口:“从医院不告而别,拿走住院押金,好像也没有多礼貌。”

    霓喃:“……”

    “好吧,这两件事,我们扯平。”

    傅清时忍不住笑了:“你不仅擅长讨价还价,还精于换算。”

    “谢谢夸奖。”

    “租船干什么?”

    “找人。”

    “找人?”他心思一动,“是跟你一起落海的同伴?”

    “嗯,我弟。”她放下刀叉,忽然没了胃口。

    “可是都第四天了,茫茫大海,你去哪里找?也许他跟你一样,被路过的船救了起来,只是无法联络上你。”

    霓喃摇了摇头:“如果他安然无事,联系不上我也一定会找小九的,可是并没有。哦,小九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你这样等同于大海捞针。”

    “我知道,可是,我不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声音低下去,语气艰涩,“哪怕他……哪怕他不幸遇难了,我也要带他回家。”

    傅清时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我的船租给你,四千一天。”

    “四千?人民币还是埃镑?”

    她的眼睛“唰”的一下变得亮亮的,傅清时简直要怀疑前一刻那种担忧的表情真的存在过她的脸上吗?

    “埃镑。”

    “成交!要不要给点定金什么的,或者签个合作协议啊?”

    她暗暗激动却又持有怀疑的表情,实在是太生动太……可爱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别怀疑了,我正好要去亚丁湾,顺路。”

    这动作一做完,两人都愣了下。

    他微微尴尬,不知如何继续话题。

    霓喃却若无其事地打破了沉默:“顺路你还收我钱哦?”

    “别得寸进尺。”

    “玩笑,玩笑!啊,对了,我之前租船交了一千定金呢,这个得从租金里扣掉啊。”

    傅清时:“……”

    “你看,为了照顾你的生意,我可是连信用都丢弃了,还是国际信用!这个损失费,看在你救过我的分上,就不跟你算了。”她摆出一副“你赚到了”的表情。

    傅清时:“……”

    八千一天的船租变成四千,到底是谁赚到了啊?

    真是,从未见过这么爱财如命外加能大言不惭地睁眼说瞎话的女人啊!

    他忍不住问:“你那条琥珀项链,卖了多少钱?”

    霓喃微微吃惊,他怎么知道的?

    他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说:“快流落街头的人,去古董店难道会是淘宝?”

    她噎了下,如实回答:“六万。”

    “美金?”

    “埃镑!”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他脸上浮现出强烈的震惊之色,瞪着她,话都说不利索了:“六、六……六万埃镑?”

    “我觉得价格蛮高的呀!”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

    霓喃忽然有点儿想笑,看一直气定神闲的人表情大变,怪好玩的。

    傅清时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价格蛮高的?那是块深海琥珀,天然水滴形,色泽如血,成色清澈、澄透,内含完整的远古海洋植物。如果我没看错,它应该出自波罗的海,是维京时代的皇室珍品,价值连城。”

    霓喃一愣,随即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大师哦!”她收起玩闹之心,“别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了,六万埃镑,典当一个月,之后我会赎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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