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零英尺-《南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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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清时忽然觉得自己真是闲得慌,瞎操心,活该被耍。

    霓喃见他面色不虞,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招服务生过来买单。

    她微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别说六万美金了,就是六十万美金,她都不会卖。在她心里,那块深海琥珀,无价。

    那是父亲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走出餐馆,夜色刚起,华灯初上,白日的燥热渐渐褪去,风都变得凉爽了几分。

    餐馆在一条巷弄里,他们得走一段路拐上马路,才能叫到出租车。经过刚才的事,两人都没再交谈,霓喃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嘴唇紧抿,还在生气呢!

    多大点事,真是小气!她忍不住腹诽,决定收回“觉得他涵养好”这个评价!但想到接下来还有求于他,她必须缓和下气氛:“哎,这里日夜温差还真是蛮大的哈……”

    手臂忽然被他拽住。

    “干吗……”她的话顿住,睁大眼看着前方靠墙的三个戴着口罩的人慢慢朝他们围拢过来,为首的那个她认识,更确切地说是认识他身上的衣服,毕竟之前追着人跑时没看到他的脸,只有个背影。

    怎么着?抢劫未遂,这是卷土重来了?还拉来两个小伙伴助威?

    男人又向前迈了一步,他头顶路灯的光束恰恰好打在他的脸上,明知不合时宜,但霓喃还是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

    男人戴的是一只大大的骷髅头口罩,配上凶神恶煞的眼神,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可是,他的口罩上方竟顶着两块硕大的瘀青,正好各绕两只眼睛一圈,下手的那个人水平可真高,揍得整齐对称。那模样真是怪滑稽的。

    如果不是此刻情况严峻,霓喃简直想立即请教傅清时“如何将人揍出两个对称熊猫眼”的秘诀。

    傅清时在心里微微叹气,一股无力感涌上来,脑子里飞快掠过一句话——真是猪队友啊!

    果然,男人咒骂了句,伸手一弹,将指间燃烧了半截的香烟蒂朝霓喃脸上直射过去。傅清时抬起手臂想挡,霓喃的动作却更快,她摘下头顶的棒球帽往前一推,烟蒂被弹开,滚落在地。

    那三个人又靠近几步,之前没直接动手,一是顾忌着傅清时的身手,毕竟吃过亏;二是比之出口气,他们更觊觎霓喃的那一大笔钱,且他们是外籍游客,在不知其身份背景的情况下,真把事情闹大了,后患无穷。

    “把钱留下,放你们走。”为首者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甩开,冲他们恶狠狠地晃了晃。

    傅清时眼神一凛。

    “怎么办?”她低声说着,一边往后退。

    “笑啊,继续笑两声,不是有种‘微笑杀’么。”傅清时跟着往后退,身体朝她那边移了移,将她挡在了身后。

    霓喃:“……”

    “或者,用你的长指甲挠,应该能行。”他继续一本正经地建议。

    霓喃:“……”

    不用看,也知道她此刻肯定满脸的郁卒,很奇怪,他心情忽然就变得轻松了几分。

    他将霓喃往后推了推,右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慢慢摸向腰后,望着那三个人的目光冷而锋利。

    那三人见状,脚步微顿,彼此交换了下眼神。

    霓喃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纳闷,他在摸啥?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呢,面前忽然扑来一阵风,下一秒她的手被人拽起:“跑!”

    她的应急反应能力是真的好,一秒都没迟疑,跟着他就拼命往前跑,棒球帽在疾速奔跑中掉落了。

    哪怕是这样的危急时刻,傅清时依旧十分冷静,他的心里好像有一张导航图似的,拽着她在巷弄里七拐八拐,竟没有一次走入死胡同。他们的速度已是极快,但身后那三个人就像甩不掉的雷达一样,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响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就跑出了巷弄,拐上了公路,不幸的是,这条临海公路似乎并不通车,只有三三两两的散步者、沿着海岸线夜跑的人,以及靠在栏杆上约会的情侣。笔直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没有房屋,无处可藏。

    傅清时拉着她横穿过马路,跑到栏杆边飞快往下望了眼,侧头对身旁正倚在栏杆上打量他们的一对情侣急切道:“请帮帮我们。”

    随即,他翻上栏杆,跳下去的同时他的声音在下面响起来:“跳下来,我接着你。”

    霓喃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迅疾地翻过栏杆,都来不及看清脚下是什么,眼一闭,让自己的身体直直落下去。

    “他说过会接着我的。”那一刻,她脑海里只回响着这句话。对这个男人,她竟然有一种连自己都震惊的信任感。

    她落入一双有力的臂膀。

    他放下她,她刚想动,身体立即被他整个圈在怀里,耳边响起他一声极轻的“别动”。

    马路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人稍微停留了片刻,渐渐跑远。

    他们头顶上方,那对好心又聪明的情侣,正坐在栏杆上忘情亲吻。

    霓喃将憋住的长长的一口气呼出来,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真累啊!她此刻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就想这样靠着,听着海浪声,吹着海风,闭上眼,睡一觉。

    意随心动,她真的闭上了眼,世界一片清静。而在黑暗的世界里,她的感官总是变得超乎寻常的敏锐,最敏感的是嗅觉,她鼻端传来清冽的气味,像是她曾在海洋深处采集上来的一种草的芳香,那是独属于大海的气味。

    她心头急促一跳,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多年前,她在另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她伸出手,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颤了下,慢慢往上,当她的手指快要抚上傅清时的脸颊时,忽然被截住。

    真实有力的触感,让她猛然睁开眼。

    像是从悠长的梦境中忽然醒过来,她眸中盛着大片的迷茫,如清晨浓雾中的海面。但只片刻,她便清醒过来,立即从他怀里退开。

    她拨了拨刘海,用她惯有的轻松语气说道:“啊,大概是跑得太累了,刚刚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真搞笑,哈哈,哈!”

    说完,她就转过身,沿着海堤往前走。

    傅清时凝视着那个越走越快的背影,眸色深深。

    霓喃跟傅清时回了他住的酒店,新开了间房,办好住宿手续便各自回房了。

    比利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纪录片,一见他就说:“傅,明天我们必须起航离开!”

    傅清时去浴室洗了个冷水脸,思虑着怎么开口跟比利谈借船的事。

    “比利,我们谈谈。”

    比利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警钟立响,果断扼杀:“如果你想说的是继续留下来,免谈!”

    “明天走,但是,船借我几天,你飞回去吧。”

    比利一颗心刚落到半空,又被高高地抛了回去。

    “理由?”

    “去红海,找人。”

    比利愣了下,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委:“那女孩的事?”

    傅清时点头。

    比利用那种“你脑回路坏了吧”的目光看了好友几秒,自己真的很不解啊!在海上救人那是人之常情,那姑娘情况危急傅清时连夜返航将人送医院,也能想通,毕竟人在他们船上出事的话也是个麻烦,但他竟然在医院守了一天一夜直至人醒过来,这就有点反常了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当自己是小天使呢?而现在,他还要帮她去红海找人!

    之前他就问过原因,傅清时一本正经地答曰:“同胞爱啊!”

    鬼才信咧!

    他与傅清时认识十年,不说彻底了解但他什么性情还是很清楚的,他这个人,谦谦君子,待人温和,涵养极好,看起来很好打交道的样子,但其实性子偏冷,怕麻烦,从不多管闲事。

    “除非你有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否则……”

    “法兰西斯?德瑞克的手绘海图,原版,换你的船几天。”

    “免谈……你刚说什么?”比利猛地跳起来。

    傅清时取过衣服往浴室里走,不用等回复他也知道交易已经达成,十年老友不是白当的,他太清楚比利的软肋,每次都是一戳一个准。十六世纪英国著名环球航海家德瑞克的手绘海图,比利一直在找的宝贝,本想等他生日时送给他,嗯,提早一点而已。

    “傅!不就是借几天船吗,好说好说,我们是兄弟嘛,我的就是你的!”

    傅清时勾了勾唇,“啪”的一声,将浴室门关上。

    刚洗完澡出来,手机响了,傅清时接通,那端传来一个讲中文的女声:“foley先生?”

    “我是。”

    ……

    “可以,请稍等,请不要挂断电话。”

    傅清时拿着通话状态中的手机,往楼下一层走。

    霓喃来开门时,穿着浴袍,手里拿着条毛巾正在擦头发,见到他微微讶异。

    他将手机递给她:“你朋友的电话。”

    霓喃接过手机,他没有进房间,示意自己在走廊上等。

    “小九?”

    “是我,霓喃。小声有消息了,很巧,他也在亚历山大港。不过伤了嗓子,暂时不能说话,是谢斐给我打的电话。”

    “真的真的真的?”霓喃激动得尖叫。

    傅清时被她的动静吓一跳,走到门口往里看了眼,又默默走开了。

    “他现在在哪个医院?”

    “哎,得到消息太开心了,忘记问了。你联系下谢斐。”

    谢斐?他也在亚历山大港?心思一转,便了然。她从医院醒过来后,联系了船舶租赁公司与保险公司,询问事故后续与救援情况,想必对方联络了她的东家。

    霓喃说:“我记得的电话号码只有你跟小声的,你将他手机号用短信发给我。”

    挂掉电话,就有短信进来,霓喃立即拨那串号码。

    片刻后,她将手机往床上一扔,闪身进浴室,从洗手台上抓过正打算洗的衣服套上。

    她摸出枕头底下的防水袋,挂到脖子上时忽然想起什么,她又摘了下来,把里面的埃镑拿出来,数了几张,装进一个信封里。

    她出门,傅清时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讶异地问:“你要出去?”

    “谢谢。”她将手机递给他,非常开心的语气,“联系上我弟了,我现在过去找他。”

    她又将信封递给他:“这是之前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救命之恩,只能将来再好好还你。还有,船也不用了,谢谢你。”

    傅清时盯着那只信封,片刻后,他接过。

    “我送你过去吧。”

    “哎,不用了,门口叫出租车很方便的。”

    就算一起经历过一场“惊险大逃亡”,但他们好像还算不上亲近的朋友,这么晚了,她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

    “这么晚了,不太安全。”他诚恳的语气中还带了一点不容拒绝的坚持,“我送你过去,不麻烦的。”

    霓喃想了想,没再拒绝他的好意。两人走出酒店,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宁潮声所在的医院。

    医院大门口。

    谢斐正站在门卫室外,目光专注地望着开过来的每一辆车,他指间夹着一支烟,星芒闪烁,他却并没有吸,任凭它一点点燃烧。

    一辆,两辆,三辆……第十一辆……他心中默数着在门口停下来的车,当他数到第二十辆时,终于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将烟蒂扔到地上,踩灭,然后快步走过去:“霓喃。”

    话落,他手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叹息般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拥得很紧,霓喃的脸被他压在怀里,呼吸间充斥着淡淡的烟草味,她皱了皱眉,极力想要挣脱,却没有成功。

    “谢斐!你放开我!”她声音闷闷的,带着怒意,手上推他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还是没推开,正当她抬脚想踹时,身上的禁锢终于松开了。

    “抱歉,得知你出事,我非常担忧。一直在找你。”他对自己突兀的行为给出解释,可霓喃从他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歉意。

    她狠瞪了他一眼,深深呼吸,告诉自己先忍了,此时此地,并不适合算账。

    她转头,想跟傅清时道谢加道别,却发现他神色呆愣,目光直直地望着她与谢斐,不对,他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谢斐。

    “傅清时?”

    霓喃脑中有三秒的空白,然后,像是有一朵硕大的烟花,忽然被人引爆,“嘭”的一声,在她心中炸开。

    “你刚刚……叫他什么?”她慢慢转头,望向谢斐,只见他神色里满是讶异,然后,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那人身前。

    “真的是你啊,清时!”

    傅清时此时已恢复如常,淡淡说:“好久不见了,谢斐。”

    霓喃呆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握了下手,谢斐又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楚,此刻她思绪纷杂,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第一次觉得,人世间的际遇,有时候真是奇妙又荒诞。

    她慢慢走过去,仰头,目光直直望着傅清时:“太傅的傅,清风的清,时间的时。傅清时,是这三个字吗?”

    傅清时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那里面此刻夹杂着许多情绪,震惊、混乱,以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还有一丝浅淡的难过。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霓喃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却是无法形容的怪异和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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